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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人際關係】系列-5- 曾昭旭 著作



人際關係系列之五:

卡在脆弱的自尊是更嚴重的成長病痛


1.引言:人為什麼偏寧願卡在病痛中不肯成長?


心靈的創造性母火,若錯過了在純真童年由無私母愛點燃,之後唯一的其他辦法就是由每個人自己點燃;而自我點燃的關鍵就在一個字。的確,「覺」可以說就是通貫人生全程的核心課題、根本要務,也就是人之異於禽獸之所在。從一出生,人就已具有覺性,而且還不是潛存的覺性,而是一定會表現出來的覺性。(就某一觀點而言,萬物也都有覺性,如佛家說眾生都有佛性,王陽明也說草木瓦石都有良知,此之謂「本覺」。但萬物的本覺是永遠潛存的,所以有也等於沒有;只有人的本覺或説覺性是能夠表現或説發用的,此之謂「始覺」。)

那麼人的始覺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?就是從人的自我意識出現時開始的,這恐怕出生沒多久就可以被觀察到了(例如嬰兒開始能分辨媽媽和寶寶,開始找媽媽向媽媽討吃討抱討愛)。所以覺就包括朦朧的自我意識、自尊或自我肯定的要求、自我否定的反彈、肯定與否定的矛盾、因矛盾而生的困惑徬徨煩悶痛苦、不斷找尋解決矛盾療癒病痛的辦法、好像找到時的希望喜悅樂於去分享去愛、希望破碎時的失望沮喪消沈想死⋯從觀念態度的覺到生活實踐的覺、從漸漸有些心得自信到獲得根本的大覺、從自我的獨覺到與人同在的共覺等等,都可以總括為覺之一字,都無非是覺的多面相包括正反順逆升沈的表現。

於是當我們一談到覺,就一定會碰觸到不覺;一談到暢通的喜樂,就一定會碰觸到堵塞的苦痛;原來成長與病痛根本是相即的一體,這就是生命成長無可避免的辯證弔詭。所以談到覺或者成長這每個人與生俱來的良知良能,每個人都一定做得到的心靈母火的自我點燃,人就是可能偏偏雖能而不為,寧願陷溺在病痛中也不肯成長;而且愈在成長的後面階段(二階、三階),這種自我違背的偏執還愈嚴重。這就是我們在上一文的最後,提出來的人生大惑之所在,而有待本文試作進一步的病理剖析,以期終於能走通這條生命成長的覺之路。


2.覺之一:覺生命之充分實存

在此首先要進一步釐清的,是所謂覺到底是要覺什麼?這答案指向兩個方向,其要覺道德生命的整體實存,其是要覺心靈的當下自由。前者是生命成長的終極理想,後者是生命在每個當下所以能實現其成長的起點。

所謂道德生命的整體實存,就是指道德生命或説人性的所有內涵都要求充分實現,由潛存的可能轉為真實的存在。這當然是永遠做不完的事業,但總是一個永遠不變也永遠在朝其實踐的方向。(所以孔子才說:「若聖與仁,則吾豈敢,抑為之不厭,誨人不倦,則可謂云爾已矣!」)我們能肯定並堅持這個覺的永恆方向,生命存在的意義感才可能真正湧現。

而所謂人性的內涵,若扣緊本系列的義理設計,即是指生命成長三階段的實現主題,即存活與被愛的實現、自我肯定的實現,以及主動去愛以拓展道德生活的範圍的實現。而且這三項主題,理論地說可分為三項以及實現過程的三階,但存在地說,其實三者一體(正所謂整體存在),在每一個當下都是一體存在的。頂多是人在求其實現的創造性作為上,可分先後,遂有顯隱罷了!例如所謂三階段各有凸顯的主題,但在第一階段雖以存活的安全感、被愛感為主,但自我意識與關懷他人的願望也早已伴隨在旁了!而當發展到第二階,雖然主題過渡到自我肯定,但其實必須在前一階的課題已實現,亦即不殘留缺愛症或被拋棄恐懼情結的良好基礎上,才能順利完成自我肯定的實現。否則,當前一階的創傷未癒而將人心卡住,而後一階的主題又已成顯題且撲面而來之時,是必然會更增人的實現困難而導致被卡得更嚴重的。何況尤有進者,第三階的愛人主題雖看似還沒有輪到,其實也早在隱隱召喚了!當人心沒被卡住,這隱隱的召喚會讓人嚮往並遙遙望見人生的美好終程,而有鼓勵人當下認真實踐之功。但當人心被一再卡住,這隱隱的召喚便會反成人心的壓力而讓人氣餒了!而為什麼會如此內外交迫呢?就因三者雖暫分先後,其實自始至終都是一體實存之故。所以人要求的人性內涵的實現,也必須要求充分、完全且整體實現才算。


3.覺之二:覺心靈之真正自由

道德生命的存在,可有成長與傷病之兩可,其發展的歷程也有正反順逆升沈之辯證。那麼是誰在負責確定在這兩可之中畢竟是順是逆呢?當然就是人所獨具的心靈

但如同道德生命的存在有正反順逆之兩可,心靈的自由本質也是一個弔詭的概念;此即:一說自由便藴涵不自由。原來,基於心靈的自由本質,人是可以秉其自由意志而選擇放棄自由、自我否定的,但於此便出現又是不自由(基於人之所選)又是自由(基於所選之不自由仍屬自由意志之展現)的矛盾。當然這矛盾是一個假相,並非人的真情;真情乃是無論如何人都是自由的、人根本不可能不自由,所以連人的不自由都是人本質自由的一部分。

人如果徹知自由的弔詭本質,人其實是可以不怕不自由的,因為人當下便可以秉其自由意志重作選擇,撤銷其不自由以恢復其自由(亞當在煉獄中的救贖其實從此而來)。但如果人不明白,便會誤假為真,而且執著不放,讓不自由的假相遮蔽了真情,遂陷於矛盾痛苦之中,即所謂生病受傷,即所謂被卡住也。

因此,整個道德生命,尤其是心靈自由的自我肯定,在兩可中的貞定之道,關鍵便在心之自覺;而自覺之內容即在了解自由之本質弔詭,因而在每一個生命實存的當下,都不選擇放棄自由以自證其自由(亦即不自陷於矛盾而被卡),而是選擇自由以自證其自由(亦即更拓展其自由,即孟子所謂「擴充良心」)。前者即名曰叛逆,後者則稱為自我實現;亦即選擇自由地去愛、自由地去創造生命存在的意義感價值感,以體驗到更充分的自由與更充暢的下學上達也。此更充分的自由便稱為道德的自由(當然反言之,這時的道德也是自由的道德而非教條的道德),這才是人真正要的道德生命的全體實現。

總之,人性內涵的整體存在的充分實現,乃是從每一當下道德心靈的正確選擇、意義創造,一步一步、點點滴滴累積而來。即孔子所謂朝永不可及的聖仁方向,作為之不厭誨人不倦的愛人實踐也。

原來,人要實現第二階的自我肯定課題,避免在兩可弔詭中陷於挫敗、受傷,或者在傷病痛苦中獲得有效的療癒,根本就要跳躍翻轉到第三階,用無私的愛人去涵蓋自尊的需求才行的。只停留乃至被卡在第二階,只會帶來更嚴重的生命病痛罷了!


4.卡在第二階的假自尊中的嚴重症狀

我們更進一步釐清了覺的內涵之後,才能領悟或明白什麼叫做不覺。原來不覺不是指完全無所覺知(這違反人性的本質),而是指不充分的、半調子的覺,亦即該過渡到下一階段的主題卻該覺未覺。此即謂之昏昧(昧指日暮,乃在半明半暗狀態),而昏昧來自執迷(即耽溺、被卡在前一階而停止成長),執迷則源自誤假為真,錯以為可以藉選擇放棄自由來自證其自由也。而此即第二階的病痛所在。

第二階的成長課題既然是自我肯定,亦即自證其心靈本質之自由,則依自由之發展,必依次出現自主、自尊、自信。亦即必由主體自由引導出存在價值之要求,其正途即自由地創造與愛(此之謂自尊,亦即所謂價值根源在內),亦即須升進到第三階以求其實現。但若人受傷未癒,被卡在第二階,便會走上歧途、墮入魔道,即逕以自由為價值,遂形成抑人揚己、人我對立相爭,乃至為爭勝而無所不用其極的胡作非為,乃至膨脹為族群的優越感,對他族歧視排斥霸凌侵略。此逕以任性為自由、爭勝為價值之自尊,當然不是與眾生同體、體驗到道德生命的整體實存的充分自由真自尊,而是訴諸有限而不確定的外在條件的假自尊。而所以為假,不止是因名利權位之佔有之不可必,更是在爭勝求贏的絕無保證,所謂「一山還有一山高,強中更有強中手」。所以外求此假自尊的人,永遠是患得患失、憂懼縈心、難有安寧的。而假自尊不但不能累積出真自信,反而會一次次削弱人的自信而終於釀成深沈的自卑,與由自卑反彈而形成的虛妄自大。

是的,相對於第一階的缺愛症與被拋棄恐懼情結,第二階的核心病痛可稱為缺尊嚴症(或假自尊執著症)與自卑情結。而若深究人為何在第二階會雖能卻不為,以致誤入歧途,執假為真?則第一階的受傷未癒,因此被卡住而不能順利成長,也是重要的緣故。原來向外求贏求勝,亦脫胎於向外求愛也。於是缺愛亦可延伸為缺尊嚴缺勝,求愛亦可延伸為誤以為求勝即可獲得尊嚴了。

於是因第二階成長課題不能實現所導致的病痛與出現的症狀,也會是結合第一階受傷未癒的症狀一起呈現的複合症狀,所以會不免更複雜、幽深而難治也。

這合自卑與自尊為一的複合症狀(也不妨稱為生命成長病痛2.0版),因為是由缺愛症與缺尊嚴症錯綜而成,所以特顯強烈的矛盾相。在此,自卑不是如第一階那樣單純的童稚卑弱與合理地向外求愛求保護,而是已帶著愈來愈強的自我意識、自尊需求卻仍然循舊習外求的卑屈之感。此即卡在一、二階之間的尷尬也!這在青少年叛逆期還好,因為兩端都還不失其真,所以即使有撒嬌胡鬧的母愛測試,通常也只是點到為止。但成年之後,自我肯定正式成為成長主題之時,若仍有這強烈矛盾,便多半是由於舊創未癒、舊習難改所導致。所以外求種種資源與愛(包括被接納、被肯定、被稱讚、被羨慕、被尊重,乃至被怕被恨)是虛(實無必要,只是心理需求),自卑或缺乏自信才是實(怕被拒絕、被批評、被指責、被譏笑、被瞧不起)。但肯認這自卑,卻會實質上傷害人的自尊或尊嚴需求,遂由此構成難以解決的矛盾。其構成則不外是具有高自尊(強烈的尊嚴要求)卻只有低自信(不敢相信自己人格的獨立自由,即根本自卑),遂構成脆弱的自尊或假自尊。

至於這複雜矛盾的脆弱自尊的具體表現,我們不妨先把這高自尊描寫為倔強,而把循習外求的卑屈感描寫為心靈的受傷表現,即憤怒、悲傷與絕望;而錯綜為充滿矛盾的複合詞:憤怒的倔強、悲傷的倔強與憂鬱的倔強。

憤怒常常是因外求而導致自尊受傷的第一步自我防衛反應,這通常會伴隨著反批評、反指責、反唇相譏、以牙還牙等等行為,或自居於道德高位,以嫉惡如仇,指責他人或社會的不公不義。但這其實都只是掩人耳目的假動作、假堅強,其實質則是受傷,所以不稱堅強而別稱為倔強(明明輸了偏不認輸),而藉憤怒來掩飾自卑的倔強即稱為憤怒的倔強。

但因為憤怒是假,受傷才是真,這逞強的掩飾不但早晚總會失效,自己更是心虛,所以漸漸就氣餒了。自衛反應也就由向外反擊的憤怒轉為向內沈溺的悲傷情緒,如自傷自憐、自嘆命薄。生活上也會把自己封閉起來,退居於清靜無為之地,以不屑反擊為尊嚴,以安於孤寂為清高,以寄情於文學藝術為自我存在的證明。此即稱為悲傷的倔強,如紅樓夢中心高氣傲又多愁多病的林黛玉,便是一個著名的典型。

然後,當悲傷都無法安慰自我的受傷、成長的停滯與意義的失落之時,人維護自尊的最後辦法便是徹底的失望、徹底的放棄,包括放棄創造與愛的理想、放棄自我抒寫的寄望、放棄自由、放棄生命,以對人生表達其無言的抗議。這時自我的創傷病痛可以說已到了嚴重的極致,亦即人的自我,已從人際關係(不管是愛還是恨)退到孤寂的自我內部,再從生命的領域更退到死亡的領域。但即使已到這一地步,從無言的抗議中仍可看見他最後的自尊與倔強。此即可稱為憂鬱的倔強或悲觀的倔強或絕望的倔強。如張愛玲的許多作品已充滿著頹廢的氣息了,最後她更是家徒四壁、一無留戀地獨自一人躺在她的客廳中央孤寂死去,其中也有透露出一點對人生的無言抗議嗎?

上述的這種種複合症狀,其最複雜幽深難治之處,就在主題既在自我肯定,所以受傷之後也是自我防衛優先。當自衛機制發動(例如生氣了),這時是任誰的話他都聽不進去的,你只能靜待他氣消了,再細察良機試進忠言,而且也只能點到為止;正所謂「事父母幾諫」也。但他自己的存在狀况,卻是擺盪在自尊與自卑之間;當其自卑浮現,是在乎一切;但當其脆弱的自尊抬頭,卻又是懷疑一切。過猶不及,遂常陷於矛盾痛苦的深淵。故佛家稱之為惑業(由矛盾之心態,累積成模式化的反覆循環),而實源於心靈的昏昧或半調子自覺,即所謂心魔也!


5.結語:自覺仍是生命存在的最後見證

當然,這三種倔強,儘管程度有別,但共同之處仍在他的倔強。雖然因盲目倔強故極易凝為心魔,但我們也正可從此窺見一點生命與自我的微意,那就是:心靈其實是永恆存在、永遠有生而無死的。所以即使誤入歧途,偏離到最遠最後,心靈仍要肯定他永恆不改的自由本質。而既然如此,那我們為什麼還要誤假為真,執迷到底呢?其實在生命成長流程的每一個當下剎那,只要我們一念自反,都可以撥雲見日,自解心魔,而重回到自我點燃、自我肯定、自我推擴、自我實現的生命成長常道。是的,即使是在人最嚴重的迷執之處,依然可以看見人心人性的不泯本真。所謂為仁由己,當下即是,就只看人心當下是否願意痛下決心去求其真覺罷了!

2022-9-21 5000字 

   曾昭旭 著作

《第六篇---待續---》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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