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你得愛一切人,才能愛到眼前這個人》
前兩文的基本義理與關鍵語句是:愛之成立須施愛者無私而被愛者無求;而且兩者之中,尤以無私為本中之本。但何謂無私?其實義蘊宏深,非片言可解。上文只略陳大意,其隱微細膩處仍當深入詳論。
首當追問的是:所謂「我愛你」到底是什麼意思?此語人所常言,好像不成問題。但若說清楚一點,是「我只愛你,不會愛別人」嗎?還是「我愛你,也可能愛別人」呢?相反的兩端,卻都會令人平生疑竇與不安。那麼毫無疑義的正解何在呢?
那就是:一說到愛人,就是愛所有人的意思;這才是大公無私的存心。原來愛根本就是為人的基本態度,秉此基本態度去面對一切人事物而無所不愛,即所謂「仁者愛人」或「親親、仁民、愛物」,亦即所謂博愛(韓愈說:「博愛之謂仁」)。所以仁者存心,總是「以天地萬物為一體」,說「吾心即宇宙」,說「匹夫匹婦有不與被堯舜之澤者,若己推而納諸溝中」,亦即以愛為動力以貫注於天地萬物,而成就一道德宇宙也。
當然,天下人這麼多,我如何愛得盡?於是就實踐而言,便只能就眼前所遇去施其愛;即孔子所謂「能近取譬」,乃「為仁之方」也。也就是說:我雖就眼前所遇之此一人去施愛,但我卻是秉博愛眾生之心去愛的。所以並不是只愛你不愛別人(若然,此愛是假的、自私的、不可靠的,只是一時的喜歡或吸引,而早晚會變),也不是在面對當下此人之時心已想到別人(不專注即不尊重即以自我情識為中心之虛情假意與自私)。而是即以當前此一人為所有人的代表去致其愛敬,這才是廓然大公,毫無私意的可大可久的真愛。這樣的愛才是如理合道,真能為對方的幸福著想而愛之以德,也真能引發對方的信任感激的真愛。而這樣的無私之愛才會湧現剎那即永恆的生命同體感或整體存在感,即孔子所謂「一日克己復禮,天下歸仁焉。」(當下真誠又如理地愛眼前人,就會湧現一種天下人都在我仁心光照之中的同體感受。)即所謂「一即一切,一切即一」。原來愛眼前一人和普愛天下,根本是一體之兩面。所以真的是你得愛一切人,才能愛到眼前這一個人啊!
不止對偶然一遇的有緣人如此,對選擇携手同行,相守一生的情人更不例外。所以,連一般認為最私情(所謂兒女之私)、最獨佔的情人關係,都要秉此大公無私之心才能成立,才能長久,何況其他呢?
而這樣一種為人的基本態度,便指向為人的終極理想,亦即做人處世的永恆方向。秉此永恆方向,才能貞定當下每一樁愛的行動與愛的關係。否則,愛便必然會由自我實現變質為自我遮蔽、自我束縛,而無論於人於己都徒成傷害;於是偷窺(剌探他人隱私以宣洩情緒鬱悶)與外遇(逃離所愛以重温自由)便成為不可避免,而終必釀成愛的自我否定。
最後我願鄭重地說:
以上所云絕非空論,而是我一生的體驗所得。我的愛情婚姻生活已五十餘年,我們共同的基本肯定就是雙方的真誠與絕對自由。我們因此無話不可談,卻又從無惡言。有所見不同時絕非某方委屈讓步而是認真對話以折中於道。當然也因此從無妒忌也從無所謂外遇,因根本無此需要。而如此種種,統言之亦不過一貫存無私之心而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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